四月末的夜晚，二樓陽臺，一道人影佇立著。

　　「哎呀，紬一個人在這賞夜景嗎？」東獨特悅耳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啊！……東さん怎麼還沒睡呢？」紬的聲音隱約帶著慌亂。

　　「偶然經過看到我們的組長一個人在發呆，便好奇進來看看囉。」東溫和的笑了笑，視線轉到紬收在背後的手，在紬藏起來之前只隱約看到一點粉紅色：「那紬呢？這麼晚不睡，是有什麼煩惱嗎？」

　　「……嗯。」紬沉默了會，點點頭。

　　東有些意外紬竟如此誠實，看來這煩惱挺嚴重的：「願意說給我聽聽嗎？有煩惱時說出來，能幫助整理思緒喔。」

　　門外，不知道第幾次被室友鼾聲吵醒的萬里原本只是想到處晃晃，養足睡意再回房，卻發現紬獨自待在二樓陽台，望著手上的東西發呆。

　　因距離太遠看不清紬拿著什麼，但這是自從告白後難得可以兩人獨處的機會，思及此，萬里立刻轉身前往二樓陽台。

　　站在門口深吸口氣，正準備推門而入時便聽見東跟紬的對話聲，萬里迅速收回手，不禁在內心嘆氣，好不容易找到的機會竟這麼快就被攪黃了，抹了把頭髮，萬里決定還是直接回房睡覺實際些。

　　「我……我喜歡万里くん。」

　　紬特意壓低的聲音傳進萬里耳裡，瞬間截住腳下邁開的步伐。

　　紬さん剛剛說……喜歡誰？萬里機械般地回頭，邊懷疑自己聽力有沒有問題，邊將身體貼到門邊。

　　門內，紬低頭看著手上的戀愛御守，繼續道：「然後，大概一個月前，万里くん跟我告白了。」

　　『明明是一個月又十天，而且在那之後，別說是一起去咖啡店、連在宿舍都很難碰上你，紬さん可是把我的行程算得一清二楚！』門外的萬里腹誹。

　　「紬拒絕了？」東看著紬的表情，隱約猜測出發生了什麼。

　　「……或許用逃走這個詞會更正確些。」紬苦笑著，手指不自覺摸娑著御守：「新春時譽さん送了這個給我，其實我挺訝異的，在万里くん告白時，不禁想著是不是我真的表現得很明顯，在相處時不知不覺間影響了万里くん，所以才……」

　　『紬さん……？』門外的萬里皺起眉頭。

　　「當然這是我情急之下的胡思亂想，万里くん不是會被輕易影響的人，」紬嘴角微微上揚，抬眼望向漆黑的夜幕：「我相信万里くん的感情是真切的。」

　　「只是，自從知道自己的性向，一直以來我已經習慣陪伴的腳色，保持距離、當對方信任可靠的朋友，然後在某個時間點分道揚鑣。這次我也以為會這樣的，在万里くん完成大學學業、要往更高的地方前進時，挑些中庭的孩子們作為餞別禮，送上離別的祝福。」

　　「那紬現在拿著戀愛御守，是在感謝修成正果嗎？」已經聽出紬言外之意的東悶笑著。

　　「東さん請別取笑我……」說完，紬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起來：「万里くん的告白的確嚇到我了，那瞬間只覺得自己刻意拉開的距離都是徒勞，万里くん完美避開所有我設下的障礙，一舉攻下防線，真的很厲害呢。……反倒是我，一點都不像成熟的大人，逃走後到現在都還躲著万里くん。」

　　「呵呵，難怪最近万里小朋友看起來心情不好呢。」

　　「啊哈哈，從那天起就有點不敢面對万里くん。……更何況，我也還沒想清楚，讓万里くん走到這條路上是對的嗎？」

　　聞言，東忍不住笑了：「紬除了戲劇以外，果然都挺笨的呢，難怪丞總是擔心你。」

　　「欸？是這樣嗎？」

　　「作為演員的紬，會為了揣摩腳色進行各式各樣的嘗試，努力呈現出最好的表演，不論其他人怎麼評價，那都是只屬於當下的紬的腳色，演戲如此，人生也是如此。」

　　「只屬於當下的我……」紬開始思考東的話。

　　「找個時間與万里くん談談吧。」東微笑拍了拍紬的肩：「現在先去好好睡一覺。」

　　「啊！這個時間了，不好意思，讓東さん陪我到這麼晚。」

　　「我沒關係的……」

　　後續的談話聲萬里完全沒聽進，各種思緒在心中奔騰，轉身走回房間。

　　回到104號房，萬里倒在床上將臉埋進枕頭，良久，才呼出一口氣。

　　『紬さん喜歡我……！』萬里握拳朝空中揮了幾下，漾起得意的笑容，既然已知戰況，接著就是要制定策略。

　　『……挑些中庭的孩子們作為餞別禮，送上離別的祝福。』

　　此時腦中卻突然響起紬的聲音，萬里臉上的笑意逐漸退去，思緒冷靜下來，分析起這句話背後的意義。

　　在察覺到自己對紬的心思時，萬里起初有些懷疑，畢竟自己十八年的人生從不曾對任何同性產生悸動，直到一次稀鬆平常的咖啡店之約。

　　那天飄著小雨，因大學課程拖延而遲些離開學校的萬里在拒絕同學的邀約後，連忙跑向約定好的咖啡店，雨水不停打在臉上使得萬里心中的煩躁感更甚，二十分鐘不停歇的趕路，萬里總算踩在約定的時間底線，只要過個馬路便可抵達。

　　抹掉臉上的雨水，萬里望向馬路對面──紬撐著傘蹲在門口與店家的狗說話，似是感受到視線，抬起頭與萬里四目相對，露出往常溫和的笑容、朝萬里揮手，接著發現萬里淋著雨，彎笑的眉頭迅速攏起，起身走向萬里，罩進同一片天空之中。

　　僅僅是月岡紬這個人，便能將原先充斥內心的煩躁一掃而空，認知到這個事實的瞬間，萬里已不想再去懷疑任何事情，那是月岡紬──他喜歡的人，這樣就夠了。

　　而現在，如果他沒有正視自己感情後、沒有注意到他靠近時紬下意識緊張的小動作、沒有半觀察半猜的看出那寶藍雙眼隱藏的心思進而賭一把的告白，是不是他們就會一直維持著劇團夥伴的關係，然後在紬的刻意下漸行漸遠？

　　思及此，萬里不禁冒了些冷汗，一邊慶幸一切還來的及，一邊思索策略，至少要解決掉連面都見不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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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己的躲避計畫似乎完全被萬里看透了，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在打工結束回滿開的路上遇到萬里的紬不禁這樣想著，自己近期打工的地點離滿開不算遠，但也不會是萬里平常活動的範圍，偏偏每次萬里都有相當正經的理由出現在當地，諸如幫監督買東西、大學課程需要的素材。

　　罷了，的確應該聽東說的和萬里談談，在他想清楚之前能減少橫亙在兩人間的尷尬也好。

　　時間流逝，紬不再刻意避開後，萬里抓緊每個機會與紬相處，兩人逐漸找回過往的相處模式，甚至比以前更親密了點，只是誰也不戳破，各自安然享受著彼此營造的安全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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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個八月的午後，紬最近特別照料的金合歡因強風而折斷，為了給它買個花瓶，紬與萬里前往跳蚤市場後，來到一間萬里新發現的咖啡廳。

　　「紬さん感覺最近特別照顧它，是有什麼特殊的嗎？」

　　「唔、也算不上特別照顧，金合歡是很堅強的孩子，它喜歡在溫暖濕潤的環境生長，卻也能在缺水的環境生存，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就會讓人不禁想為它加油不是嗎？」紬語帶笑意。

　　「那它對應的花語是什麼？堅持不放棄？」剛剛抽空在網上查過的萬里不動聲色地提問。

　　「万里くん猜對一半呢，金合歡的一個花語是『稍縱即逝的快樂』，」紬轉開眼神：「另一個是『忠貞不渝的愛情』。」

　　「看來這花還挺矛盾的。」萬里挑眉。

　　「是啊……但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兩種花語是很像的，人沉浸愛情時，即使是短短的甜蜜時光也會令人相當快樂，而人們也會同時認為他們對愛情忠貞不渝，當愛情結束時，共有的一切也成了稍縱即逝的回憶。」

　　「這聽起來挺像以前網上挺流行的『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有這句話嗎？……不過應該可以這麼解釋喔。」

　　萬里忍不住笑出來：「噗哈哈，紬さん沒聽過？」

　　「沒有呢，我實在不太擅長使用機械……」紬跟著笑了起來。

　　「今天第一次聽到的感想如何？」

　　「嗯……很有意思的說法呢，不過可以的話，我不太想抱持那樣的想法，擁抱後再失去太惆悵了。」

　　「我也是呢，紬さん，只要對方願意，我就會緊抓著不放手。」

　　萬里口氣如同聊天氣般輕鬆，只有握緊的左手洩漏緊張：「我無法保證未來會發生什麼，也不確定是不是都能輕鬆解決；我能確定的只有，每天早上醒來我最想見到的會是對方，不論快樂或難過，都想把握住與對方相處的每分每秒。」

　　紬沉默許久後說：「……万里くん真了不起呢。」

　　「這很普通吧。」萬里故作鎮定地聳肩，暗中觀察紬的表情。

　　「能像万里くん這麼勇敢的孩子不多喔。」紬微笑道。

　　「未來本身就充滿不確定性，就像金合歡生命力頑強，卻依舊無法預測到天氣變化不是嗎？」

　　「哈哈，說的也是呢。」語畢，紬便低頭喝起咖啡，不再多言。

　　萬里猜想應該是剛剛那段話起到作用，便也將話題轉到其他地方，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到晚飯時間，才起身離開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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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到了萬里20歲生日，滿開的大家籌備了個小型慶生會，在吃飽玩鬧過後，大夥收拾好，準備各自梳洗就寢時，正與十座吵架的萬里餘光瞥到紬往著中庭的方向走去，連忙跟上去。

　　在上次的試探後，萬里能感覺到紬態度的逐漸軟化，便想在生日這天再次告白；隨著紬的步伐來到中庭，萬里看見紬站在那日兩人談論的金合歡前面，撥撥弄弄，細心照料著。

　　深吸兩口氣，邁開步伐同時出聲：「紬さん，我有點事想找你。」

　　「啊！万里くん，你來的正好，你看這些孩子們，上次強風颳折了樹枝，我原本還有些擔心其他花，但他們真的很堅強茁壯呢。」

　　「喔不賴嘛……等等，紬さん，我有正事要找你。」

　　「嗯？」紬又撥弄了一會兒心愛的孩子們，轉向萬里，眉眼彎笑：「万里くん，生日快樂。」

　　「啊？謝謝、剛剛不是慶祝過了？不對，紬さん，我……呃？」紬突然伸出食指輕放在萬里嘴巴前方，萬里反射性地安靜下來。

　　紬緩緩收回手，勾起嘴角：「我喜歡你，万里くん，請問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哈啊？紬さん？」意圖二度告白失敗反被告白的萬里傻住。

　　「唔、万里くん不願意？」紬歪頭望向萬里。

　　「當然不！不是、我是說我當然不會不願意、我非常願意、只是紬さん你……天啊饒了我吧。」萬里腦中一片混亂，卡彈般的回應紬，最後頹敗地將臉埋入掌中。

　　「太好了，那就……請多多指教囉？」紬憋著笑，眼中帶點狡黠，向萬里伸出右手。

　　「你這個人啊……」萬里抬起臉，紬的表情讓萬里意識到自己再次被反將一軍，撇撇嘴，握住紬的手：「請多多指教……可惡，怎麼感覺是我輸了。」

　　「万里くん還是這麼不認輸呢。」

　　「還不是紬さん常常不按規則出牌。」牽著剛上任的男友，萬里看了眼紬臉上盈滿的笑意：「紬さん你也笑太開心了吧。」

　　「唔，告白成功會感到開心很正常啊。」紬故作無辜地答道。

　　「是沒錯啦……」但萬里深刻覺得紬是故意的。

　　「哼哼，誰讓上次的機會被万里くん搶走呢，這是小小的報復。」

　　「有這回事？什麼時候？」思索了三秒未果，萬里疑惑道。

　　「我們為了買金合歡的花瓶出門那次，當時我可是準備主動與万里くん談的，卻先被万里くん說了那些話，很不甘心呢。」

　　「……」

　　見萬里一臉想說什麼卻組織不出語言的表情，紬不住輕笑：「万里くん，之前我曾經在與東さん聊過你的事，當時東さん對我說，其實我早就察覺到万里くん的心思，只是刻意視而不見，隱隱期待著事情會如我希望般發展，是個壞心眼的大人唷。」

　　「……啊？」萬里覺得自己大概是短暫喪失了語言能力。

　　「壞心眼的大人總會忍不住考慮太多，不知不覺就蹉跎了很久，如果不是万里くん給我勇氣，我也不會走到這裡。」

　　萬里感受到紬緊握了下手，隨後又鬆開，大腦邊處理接受到的繁雜訊息，邊聽著紬的聲音：「雖說才剛過20歲生日，但万里くん已經是很成熟的大人了呢，之後也請讓我偶爾藉著万里くん的勇氣前進吧。」

　　對著一臉認真帶點緊張的紬，萬里認為最佳回應只有一個，而他也做了──低頭，紬的驚呼被吞噬在吻之中。

　　吻畢，萬里重新牽住男友的手，與紬對視而笑。

　　只要你不放手，未來每天最想見到的都會是你。